海澄子

杂食性动物,关注请谨慎。

我醒来时周围已经没有暖和的被褥了,只有大大小小的土坑在深蓝的近乎黑色的天幕下起起伏伏,风吹起的几粒沙子让这个地方显得更加空旷和荒芜。我环视四周,没有看到任何同类,只有一个和天空一样黑漆漆的、形似狗的动物蹲在不远处,像人一样上上下下地打量我。
我怕极了狗,只好在原地一动不敢动,但是狗先开口问我:“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?”
我摇了摇头,但是想了想又试探着答了一句:“另一个星球?”
“你怎么知道——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?”狗接着问。
“因为这超出我对地球的认知了。”我回答,“我从不知道地球上还有这么昏暗和荒凉的地方。”
狗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,它看起来无精打采,就像现在刚睡醒的我一样。我想不起睡前做了些什么,也没有经历任何特殊的梦境,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从柔软的安乐窝挪到了这里,而且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。我们于是面面相觑,我从狗包裹着一层亮晶晶的、类似泪水的液体的眼中窥见一丝人情味,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可乘之机,我试探它:“你一定是我忠诚的朋友。”
“我不否定这个说法,但你很难再回去了。”它说。
“你的意思是,还有回去的方法,对不对?”
它摇晃脑袋,两只耳朵吧嗒吧嗒地拍打着:“你是被送到这里来的,但是我不知道究竟谁是将你推上这个星球、让你碰触到这里的第一块石头的家伙。我能看见很多人的手,嗯……要把他们分辨出来就太难为我了,毕竟连你自己都不一定分得清楚。”它沉吟了一阵,“当然……也不是没有回去的方法。”
我即刻睁大了眼睛——我需要回去,因为我手头还有没完成的工作、没出行的车票和没发出的信息,我要做的和没来得及做成的事太多了。狗用几条薄薄的看不见的肌肉把眼皮拉开,它在盯着我,这让我瑟缩了一下。它叫我不要动,跑到一个小土丘后面,衔来了一部电话。“给你的朋友亲人打个电话罢,”它说,“或者你可以选择自己造一艘轮船。”
“如果只是乘船就能回去,为什么我需要一艘轮船那么多?”我问,“我只有一个人而已,一只独木舟足够。”
狗耸了耸肩——如果它脖子两侧连接胳膊的部位算是肩的话:“这里的沙子比地球要重得多的多,要想从这里启航,一定要有更重的船才能托起沾满这里的风沙的你。”
我试着抬了抬胳膊——想要明白这种感觉,你必须在每只手上挂十瓶没有开盖的可乐才能体会到。“你在刁难我!”我忍不住尖叫,“你看看这里,哪有一丁点能造出船的东西?而且就算造出来,我怎么可能自己凭一个人让它动起来?”
狗点点头:“所以我才让你给他们打电话。”然后又补充了一句,“但电量只够打十通了。”
我拿起电话的时候,月亮刚好升到天空正中,照得我浑身发冷,狗的黑色皮毛和裸露在外的一两颗牙齿也覆盖上一层白色的光亮,显得更加狰狞可怕。我战战兢兢地拨着号码,即刻又考虑到如何描述我现在的处境——我要怎么告诉他们我并非在城市中迷路,而是彻底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呢?我这么想着,电话接通了,熟悉的声音从另一头传了过来,我先是有些欣喜,进而又有些犹豫。我问:“你在吗?能不能来接我?”
我不敢直接说出自己在哪里,毕竟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讲是不可思议的,说不定还会被人当做精神问题。狗蹲在一旁看着我,我艰难地举着胳膊,小声描述我所在的位置,暗示着我现在已经不在地球上,我因为紧张和急迫而语无伦次,用了很多感受性的词汇——孤独、寒冷、恐惧一类。在我言无不尽之后,对面关切地问我:“你是不是做了噩梦?”
如果这是噩梦就好了!我这么想着,对着听筒说:“是的……我刚刚有些混乱,现在没事了。”
接下来的八通电话分别得到了不同的回应,但始终没有人相信、或者能够坦然接受我在另一个星球上的说法,“或许是你把地图拿反了”,“你要学着自己找到回家的路”,“戈壁滩不也是一样荒凉吗”,“我每天晚上关了灯也觉得自己在另一个世界”,等等。我和狗再次面面相觑,我的手臂酸痛难忍,每次挂断时都要重重砸到地上,但重新躺下又会让我难以窥察未被发现的细枝末节。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,狗的眼睛仿佛在说这个。
“你其实可以打给轮船货运公司。”它提醒我。
“不。”我回答,“他们不会真的想来救人,只想从我身上捞钱。”
我按下了母亲的号码,我紧张得手心出汗,当电话接通的时候,我打了九个电话却没能得救的疲惫与难过像海水一样席卷而来,我的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我埋在沙土中的手背上:“妈妈,你可不可以来接我?”
我哭哭啼啼地描述着,母亲听完后叹了口气:“是我的错,过去领着你两点一线地活动,影响到你的地方太多,让你现在找不到路了。但没关系,每个人都会有暂时做不到的事,毕竟回家的路还是要自己找,就这样保持通话好了,妈妈陪你。”
可我已经无法继续通话了,狗咬住了我的衣摆,示意我时间马上就到。我明知凭自己是做不到的,还是回答:“好。”然后挂断了电话。
我和狗再一次面面相觑。我几乎没有坐着的力气了,躺下的一瞬间对于那些沙子来讲肯定像一幢轰然倒塌的摩天大厦,狗用鼻子拱了拱我的手,把电话带走了。等它回来之后我问它:“你其实不是来陪伴我的,对吗?”
它居高临下,和夜幕几乎相融,只有眼睛还发着光亮。它反问:“你怎么能指望一个来历不明的外星生物陪伴你?”
“可你并不否认我说你是我的朋友。”
“我确实忠诚地跟随在你左右,或者说你难以摆脱我。”
“……但我总有一天可以自己造出船来,对吗?”
“拜托,我那是反语,你自己也说这是刁难了。”
我扶着自己的额头:“也许你并不是黑狗,这里太暗了,我看不太清楚。”
“那你可以用接下来的时间确认一下,我始终在这里。”
我点点头:“好罢,好罢……你是热的吗?”
它回答:“我不清楚,但有人说我会让他们头脑发热。”
我翻了个身握住它的爪子:“你稍微有一点温度……可以卧在我旁边吗,哪怕是你也好,我实在太冷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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