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澄子

杂食性动物,关注请谨慎。

练笔-女性一

那个女人每周都会来到这个码头。

她站在那儿,像一座雕塑一样一动不动,连眼珠都不转,从正午等到黄昏。喷着黑烟的船从她身边来来往往,有几个小水手都被呛得咳嗽,她仍然无动于衷。

这个女人长得并没有多美,只能称得上端庄,但是她总板着脸,显得更加严肃可怖。我可以看到她有些方正的脸和长而卷曲的红色头发,还有她高挺的鼻梁和时常更换的颜色老旧的长裙。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,像我这种靠在码头卖小玩意儿的人是无法靠近她的——她看上去很保守,背总是挺得那么直,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,手里还攥着把黑色的伞。我知道这种女人年轻时肯定是家里的掌上明珠,她的那些裙子虽然旧,但都是曾经价值不菲的时髦款式——我妹妹以前常想得到这样的礼物,但她也只是想想而已。

她每周都来,带着同样的表情和同样的装束,仿佛这个世界除她以外的一切都不存在一样。我头一次、也是最后一次见她有别的动作是她拦住了一个年轻人,我看不清她的表情,但她似乎很着急地在说些什么,以至于她微微拱起了背。不过兴许她是认错人了,那个年轻人只是和她握了握手、说了几句便离开了。她很颓然,在那儿呆立了十几分钟,那天还没到四点她就离开了。我看见她的背影,她佝偻着,像个老太婆一样步履蹒跚,我猜想她得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——灭顶一般的消息,以至于她都不像她了。第二天她又来了,这不寻常,但是她表情疲惫,身形也不再笔挺,让我觉得她老了至少十岁。有个小水手和我聊天时偷偷跟我说,这女人的眼睛又红又肿,像熟透的桃子。

再后来,她每天都会到这儿,但打扮一天不如一天利落,她的脊背塌了下去,红色的头发发灰发白、疏于打理,连那把她从来都带在身边的黑色的伞也消失了。就像是她一开始带着她认为最基本的东西来,现在又觉得它们累赘而全部丢掉,只剩一个光秃秃的自己,或者说她的力量仅够支撑她自己继续站在这儿。这样断断续续地,她在这儿站了足足一年,有一次我故意经过她旁边看她的模样——我惊异于她充满沟壑的脸上嵌着一双漂亮的眼睛,绿得像我小时候见过的贵妇人戴着的戒指上的石头,但是那之中毫无光彩,让我觉得不那么能打动人。

后来我离开了那个码头,我的娘舅为我寻了份在工场做工的活儿,比我在这儿风吹日晒要好一些。我也再没见过那个女人,不知道她是坚持着还是离开了,她的背影时时闪现在我的眼前,让我总有回去看看的冲动。但我没有。

最后一次听到有关那个女人的消息是在我从军前一周——他们说镇上死了个有钱的寡妇。

我并不确定那是她,毕竟我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,但是我觉得八九不离十。因为他们说她家中除了金子就只有一把木梳、几条长裙和一把伞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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