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澄子

杂食性动物,关注请谨慎。

赴会

我和弗朗西斯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圣彼得堡的一个小饭馆,他即将离开这里,其他到此与我们相聚的朋友都来到港口送他。或许是祖国的变故使他失去了归属感,分别时他长久地握着我的手,我俩脸对脸沉默着,直到他提起了行李箱。

他看起来异常疲惫、胡子拉碴,双颊凹陷使得颧骨更加突出,脸上最干净的是他的眼睛。我知道他因为公开支持夏尔·戴高乐并在大学进行宣传,前不久刚刚从巴黎的监狱被保释出来,罪名是危害第三共和国。我问他准备到哪里去,他那双涌动着泉水的眼睛立刻点起了火把:“英国。”我于是拥抱了他,他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,“等战争结束了,记得来巴黎找我,就今天这个日期,老地方。”

他这句话我记在了心上,我甚至同阿尼娅说如果我不幸逢难,请她代我到巴黎赴会,然后就匆匆离去。我不记得从哪一天起我就再也没有收到任何人的信了,而我的战友总是断断续续地收到点什么,有的是从家乡寄来的,有的是从上一个短暂停留过的地方的寡妇们那里寄来的。从入伍到战争结束,我始终以幸存者的身份生活着,好像我体内的弹片总是比较容易取出、病魔也从不与我纠缠、所有的器官都愿意结结实实地长在我身上。在我周围的人们陆续走向天堂或地狱,尤其是我在心里打定西伯利亚的家已经支离破碎的主意后,我时常感到独活的痛苦,这时弗朗西斯的话开始在我脑中盘旋,我开始做未来的打算——我相信他更愿意看到是我亲自到巴黎去。

于是战争结束后的第一年,我就赶赴巴黎,弗朗西斯家的旧址已经被拆除了,我只好到我们一同去过的咖啡店,找了个正对玻璃窗的位置坐下。我没有心思喝咖啡或是吃点心,只是盯着熙熙攘攘的人群——他们大多是愁容满面的,全然没有解放时的彩旗招展、喜笑颜开。我那天特意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,使我看起来同几年前并无差别,以方便我那可能在战争中饱受摧残的朋友寻找。

我在那里等了足足一中午,太阳烤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,终于有个金色头发、戴眼镜的青年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,我眯起眼睛打量他——我险些以为他是弗朗西斯的翻版了。他自我介绍是弗朗茨的表弟,我打断了他,直白而急切地询问他表兄的下落,结果他只是抖着嘴唇,没有回答我的问题。

我即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,顿时,我周围的人、咖啡店里的音乐和甜点的香气,通通像烈日之下的冰雪一样融化蒸腾、消失不见了。孤独感头一次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,像我的汗珠一样咸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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